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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济大学外语学院德语系教授袁志英:宋襄公、安东尼奥、计谋及其他

2011-12-15 14:38
来源:东方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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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读西风先生《劝君莫笑宋襄公》(见早报2011年12月6日A23版)一文,想说点不同意见。作者在文中表扬了两个人,一为宋襄公,一为安东尼奥。宋襄公“摆开阵势明打”,“有贵族精神和骑士风度”。

    宋楚争霸,战于泓水。楚兵势大,千军万马过河,宋襄公讲“仁义”,不肯趁机击之,待楚军全部渡河完毕,并摆开了战阵,他方才开打。结果大败亏输,次年伤重而死。作为一国之君,宋襄公面对的是要灭其国家屠戮其人民的敌国,为何跟它讲仁义?让它摆开阵势再战的规矩是何人所定?这种致使他败绩的规矩他就认可吗?他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不足惜,他给国人带来多大的灾难啊!不说他是“蠢猪”,那起码也是个糊涂虫。他的“精神和风度”是多么的可悲又可笑,怎可传承!?

    再说安东尼奥,他原本对“在胸口割一磅肉的契约”以戏言视之,没料想差一点儿弄假成真,但他宁死也要履行这一契约,说莎翁《威尼斯商人》捍卫了契约精神当不为过。这里安东尼奥和夏洛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。夏洛克贪婪自私,嗜财如命,与人为敌。而安东尼奥慷慨大方,重义轻利,真可说为朋友两肋插刀。真正的主角乃是鲍西亚,德国大诗人海涅称她是“一朵娇艳的鲜花”。莎翁在这里所要彰显的是文艺复兴以来的人本主义精神,鲍西亚和安东尼奥就是这一精神的代表。

    然而在中国,像安东尼奥这样慷慨悲歌之士多了去了。常说的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”,“一诺千金”,也可说是广义上的契约精神。孔夫子曾有言 :“言忠信,行敬笃”;孔子的弟子曾子要人每天反省:“为人谋而不忠乎?与朋友交而不信乎?”应该说诚信在我们这里还是有其传统的,诚信也并非“是可以灵活掌握、变通的手段”,乃是安身立命的准则。这当中也受到过破坏,特别是在那“不破不立,破就是立” 的年代。

    西风先生将“田忌赛马、瞒天过海、偷梁换柱、引蛇出洞”等等计谋一律贬为“阴谋诡计”,“黑厚权谋”,“邪恶的手段”。他所要的是“对自由、公正、诚信的理解与践行”。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都曾向往“自由、公正、诚信 ”的境界,所以才出现了“理想国”“太阳城”“伊甸园” “乌托邦”“香格里拉”“世外桃源”。儒家经典《礼记》中也有描绘“……是故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,是谓大同。”然而现今的人类达到“大同”了吗?真是“天下无贼”了吗?可以“谋闭而不兴”了吗?非也。

    计谋究其本质而言,是人类为达到某种目的而采取的手段,是工具。工具只有好坏之分,而无善恶之别。不可说切菜用刀就是君子之刀,行凶用刀就是小人之刀。刘向在其《说苑》中说:“夫权谋有正有邪;君子之权谋正,小人之权谋邪。夫正者,以权谋公,故其为百姓尽心也诚;彼邪者,好私尚利,故其为百姓也诈。”所以关键是看什么人用,用在何处,怎样用。抗战初期,不可力敌,只可智取,只能是(“卑鄙”地)“偷袭”、“夜袭”或“奇袭”。

    西人没有提出过三十六计,也没有《孙子兵法》,可他们对计谋的重视和研究丝毫不亚于国人。早在公元前18世纪,亚述国王沙姆斯-阿达特曾这样告诫他的儿子:“你要想出计谋击败对手,要运用手腕对付他,而你的对手也会耍弄花招欺骗你,这就像一对一的摔跤一样,需要运用计谋。”在《旧约全书》中则有这样的句子:“你应该运用诡计进行战争,胜利的到来需要精心的策划”。二世纪日耳曼民族的古诗集《埃达》中也有这样的告诫:“远游需要机智”,“人笑我亦笑,计来我计往”。计谋多彩多姿,但也有些西方人往往将其和谎言与欺骗画等号,将其贬为不上台面的“花招”。他们做出计谋根本不存在的样子,正如当今西方智谋学的领军人物、著有轰动西方的《智谋》一书的胜雅律先生所说 :“其实西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,从来就是凭着直觉随时随地地在施用计谋。” 他说,耶稣有言,“像蛇一样机警,像鸽子一样温柔”,“蛇”在《圣经》里是诡计的象征,也就是说,“人要像蛇一样懂计”。 这位瑞士汉学家曾将他的《智谋》一书寄赠给联邦德国前总理科尔,科尔发出如下的感言:“我满怀兴致地拜读了您的大作,它有时也会让我情不自禁地发笑,自然,这时我往往联想到自己的经历。它不仅加深了我对古今中国的了解,更重要的是,那些在您笔下得到生动解释的计谋,显示了人类普遍的行为方式。就此而言,它将教会读者深入观察与他或亲或疏的人的行动。” 科尔在这里既看到了中国文化,也看到了中西共通的“计谋人生”。

    亲人之间,朋友之间,人与人之间,应胸怀坦荡,待人以诚,决不可你对我瞒天过海,我对你笑里藏刀。然而对不那么了解的人,懂点智谋,有点警惕性,未必不是好事。

    西风先生说:“正义的目的不可能以邪恶的手段去实现”,这话完全正确。目的和手段应该是统一的。为达目的不可无所不用其极,不可不择手段。我们常说“商场如战场”,这句话来自中国商界的祖师爷白圭:“吾治生产,犹伊尹、吕尚之谋,孙武用兵。”其实这一由来已久的观念并不正确。“兵者诡道也”,战场上为了消灭敌人,全部计谋都可用上。而在商场,就不能将“无中生有”“借刀杀人”“美人计”“离间计”等等用到竞争同行身上而使其倾家荡产、家破人亡。也不可“瞒天过海”、“金蝉脱壳”,大搞走私造假,偷税漏税,这些都是犯罪行为。施用计谋是有严格分际的,不可随意用之。

    至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为何发源于西方,这是个大题目,我们对马克斯·韦伯的《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》还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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